(作者:文昭)華夏——“有服章之美謂之華,有禮義之大謂之夏”。“禮”的傳統對中國人來說由來已久,人們生活中講究禮尚往來。
一般現在將禮理解爲禮節、禮貌,在搞好人際關係上、溝通感情時講送禮。送禮、禮節、禮貌當中的“禮”和傳統文化中的“禮”既是一回事,又不是一回事。說是一回事,是因爲現代人理解的“禮”是古人禮的概念在生活中的一個運用,它是一個表象,有很多內容帶有風俗成分,不同時代的禮儀、禮節也不一樣。比如,現代人可以握手,可以擁抱。古人男子見面互相之間表達敬意時是胸前抱拳;女子則是在腰間抱拳,然後膝蓋略微彎曲,這個叫萬福,沒有身體上的接觸。現代人握手、擁抱就可以有一些接觸了。古人對師長、父母有跪拜之禮,現在一般沒有。而且不同地區的禮儀內容也有區別,但這些都是具體的表現,是末節。
現在人對“禮”的曲解 何爲“非禮”“無禮”
也有一些現在的“禮”的內容,確實是有曲解的成分。比如把走後門和賄賂叫“送禮”,其實恰恰是“非禮”和“無禮”。因爲“禮”雖然是一種外在表現,但是它要體現道德的內涵。這種道德內涵,比如就像孟子說的,人要有四種基本的心 ,就是要有四端之心——惻隱之心、辭讓之心、是非之心和羞惡之心。所謂的‘禮’就是要通過一些外在的修飾去表達人性中比較正面的、比較光明的內容。如果把走後門、賄賂也叫“送禮”,其實恰恰曲解了禮的原意。
“禮”被創造出來當然是有它的意義的。一個是通過行爲上的調適和約束來影響人的心理,規範了人的行爲以後,反過來作用於人的性格。它使人的心理比較柔和,比較懂得自我約束。這樣在社會上與別人相處更融洽,也不會給自己和別人帶來傷害。另一方面,是用禮儀在人羣當中形成一種規範,成爲一種社會上比較普遍的外在的約束力。如果言行不適當的話,就得不到社會的認同,就會被孤立。這樣一來,就有一種外在的力量來規範人的行爲。就像所有人都排隊,就你插隊;所有人在公交車上都給老人讓座,就你不讓,你就會被當作不文明的人。
但是“禮”的內容必須從屬一些道德的原則。比如把行賄稱爲送禮,如果所有人都這麼幹,它也會潛移默化的形成社會的潛規則,所有人都送就你不送,你也會受到孤立,也可能成爲異類而受到排斥。但是凡事它是有一個是非標準,不是說所有人都犯了一個錯誤它就不是錯誤了。不能因爲犯錯的人多了,是非標準也要跟着改,不是這樣。就算送禮成爲潛規則,它也不是禮。用古人的話講,這叫作“非禮”、“無禮”。
“禮”本質上不是起約束作用,而是起一種保護作用
在現代社會裏邊喊個性自由喊得最厲害的通常是年輕一代,但是當他們在社會上磨歷久了,特別是爲人父母以後,又認識到了各種規範的意義,所以又希望約束自己的下一代。而下一代人又覺得自己受到了約束,不想被管,他又喊自由解放,如此循環往復。但是幾代人下去以後,發現這個社會整體的倫理的力量還是在削弱,因爲每一代人的反抗都會使整個社會外在規範的力量受到一次削弱,而且通常下一代人成長起來,他的思想中裝了他自己年輕時去反抗的這種經驗以後,他又會對自己的下一代人達成一定的妥協。所以總的來說,隨着時間的延續,這種社會倫理和道德的力量是在削弱的。
從本質上講,我不認爲禮是起約束作用,而是起一種保護作用。當然約束本身它可以是一種保護。譬如說交通規則是爲了保護所有開車的人和路上行人的安全。禮儀在生活中的直接作用,其實是設置一箇中介,就像汽車前面的保險槓。如果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,保險槓是在外力衝撞發生時起一種緩衝的作用,而禮是在人的情緒發生衝擊時起一種中介和緩衝的作用。舉例來說,今天的人談戀愛會很直白的表述愛慕之意,或者約對方去約會。但古人就不會這麼做,他一定要通過一箇中介,這箇中介就是所謂的媒妁,就是“父母之意,媒妁之言”那個媒妁。男女不能直接會面,或者在結婚之前會面的次數比較少,即使能會面,單獨相處的機會也很少。就算在後來風氣相對開放的時代,男女之間表達愛慕之意也是通過傳遞信物、交換詩文來實現,直接當面傾吐愛意的就很少。
其實安排一個媒妁這麼一箇中介,主要是把情緒的衝擊隔開。因爲人的情緒有個特點,它很易變。人在受情緒支配的時候也是不理智的,容易給自己和別人帶來傷害。說當面傾吐愛意一解相思之苦,覺得很好,那是你希望能夠立刻得到意中人的接納,可是你沒見到有那麼多人因爲求而不得而形銷骨立,爲伊消得人憔悴,那就叫做爲情所傷了。還有人因愛生怨、甚至因愛生恨的。說明情緒本來就是易變的,它是一種化學反應,它不遵從什麼理性的原則。所以孔子說過一句話叫“樂而不淫 ,哀而不傷”。淫是過分的意思,高興不要過頭,哀傷也不要過分。在男女交往的時候,“禮”就是發揮這麼一箇中介作用,讓情緒的衝擊不那麼直接,這樣人就不容易被易變的情緒所左右,給自己、給別人帶來的傷害也就少一些。
“父母之意,媒妁之言”對今人的意義
當然我不是說現在要爲包辦婚姻辯護,其實在傳統社會也有很多開明的父母,他也在乎子女的感受和幸福,他也不會強行安排子女和不喜歡的對象結婚。今天中國人如果去問一下自己的父母一輩或者祖父母一輩,現在可能80後、90後他問自己的祖父母一輩都未必知道了,他還得去問更老的老人:他們的婚姻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幸呢?你發現還不是這樣。因爲後來的人強調個性解放,就誇大了自己父輩婚姻的不幸,但如果你真的找到當事人去問,我相信很多人得到的還不是這個印象。另外,不管在古代,還是在現代、近代,你都有可能被你喜歡的人拒絕,不是說個性解放了你就想追誰都能追到。如果面臨着被拒絕,如果有一個媒人在中間來傳遞消息,讓這個傷害來的不那麼直接,那對人不是還是有好處嗎?
現代人看到談戀愛的出雙入對、卿卿我我,覺得這很合乎人性,可是還有失戀帶給人的痛苦呢。現代人一般都要談幾次戀愛纔會步入婚姻,說談一次戀愛就結婚的我估計還是少數,所以多少都還是要經歷幾次失戀的痛苦。因爲我看到有些年輕人由於感情上的不成熟,或者生活閱歷的膚淺,他對現實條件估計不足,他最後這種戀愛是不能有現實的結果的,最後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,那麼給對方帶來的痛苦,其實還真的不亞於殺對方一次,那種痛苦真的也是很嚴重的。所以人們覺得個性解放是好事,我倒覺得很多人反而會因此吃更多的苦。“父母之意,媒妁之言”當然是減少了婚前男女的直接交往,但如果事情不成,因爲接觸沒那麼多,所以不會帶來那麼大的痛苦和煩惱,這是一方面。同時這也是引入了其他人的經驗,因爲父母的生活閱歷豐富,媒人更是閱人無數。什麼人和什麼人相般配,媒婆心裏也是門兒清的,所以這也增加了婚姻成功的可能性。
“父母之意,媒妁之言”是在締結婚姻之前,或者說是在撮合的過程中所遵循的禮,在其中都起到中介作用。而真正結婚還有七個環節的禮儀程序,結婚以後夫婦也要持之以禮,相敬如賓,婚姻才能長久。在締結婚姻之前,父母之意和媒妁之言對現代人的意義,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引入了很有價值的經驗。今天的人應該認識到這個意義,應該尊重父母的意見,這其實對自己的生活也是有好處的。
“禮”的要求無非是自覺約束自己的行爲,調節內心的情感
這種禮的存在對人的性格和心理都會有很大的影響。比方在傳統文學典籍《詩經》裏有一篇叫《關雎》。所有人都知道:“關關雎鳩,在何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首先糾正一點,因爲很多人把君子好逑的“好”(hǎo),讀成了愛好的“好”(hào),它其實是好(hǎo)逑的意思。好(hǎo)的意思是善。那位舉止高雅、美麗的女子,那位淑女真是君子的好伴侶啊,是這個意思。你把它解讀成愛好的好(hào),就成了君子好(hào)逑,成了君子好像很喜歡去追求那個意思,就不一樣了。詩的後面還有兩句是:“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,輾轉反側。”就是說:美麗善良的姑娘,詩人夢中醒來都想和她結爲連理,想要娶她又娶不到,詩人輾轉反側都難以入睡。詩中還是表達了主人公的相思之苦,這種情緒是古人今人都一樣。可是後面還有兩句:“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窈窕淑女,鐘鼓樂之。”你怎麼讓意中人知道你的心意呢?要“琴瑟友之”,要彈琴鼓瑟去接近她,把你的心意放在琴聲中,去取悅她、去打動她。就是說,這裏將琴聲作爲一箇中介,而不是像現在人發個短信、打個電話,或者約出來見面這樣直白地表達。
孔子評價《關雎》是“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”。因爲主人公內心是以禮自持的。儘管他有相思之苦,但是他不會放縱自己的情緒,不會放縱自己的行爲,他是彈琴鼓瑟去接近自己的意中人,這就合乎禮的要求了。所以禮的要求也無非如此,它也就要求你自覺這樣去做,自覺去約束自己的行爲,調節內心的情感。不是說遵從禮教,就得禁慾了,有了感情也不去表達,當個悶葫蘆,最後可能把人憋個好歹出來。
傳統“禮”的文化陶冶出我們祖先浪漫的藝術氣質
用現代的話來說,一個能夠把禮放在內心的人,其實是一個情商很高的人。“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”,這種禮的文化還能陶冶出一種很浪漫的藝術氣質。這種含蓄的藝術氣質其實是我們祖先的性格,因爲很多話他不好意思直接說,就寫成詩、編成歌來表達,詩歌就成了表達情緒的中介,所以它就有了禮的內涵,同時它又是一種藝術。比如《詩經 · 桃夭》篇,“桃之夭夭,其華灼灼。之子于歸,宜其室家”,後面一段是:“桃之夭夭,其葉蓁蓁。之子于歸,宜其家人”。這首詩其實是在婚禮上唱給新娘子聽的,在婚禮上唱的歌。“之子于歸”是出嫁的意思,“宜其家人”“宜其室家”是說這個女孩子嫁過來,她的婆家和孃家所有人都很高興,辦婚禮是個喜事,所有人都很開心。爲什麼很高興呢?就是前面說的“桃之夭夭,其華灼灼”,“桃之夭夭,其葉蓁蓁”。這是個比喻,桃是指桃樹、桃花。“桃之夭夭”是說桃花開得很鮮豔。用現在的話來說,這幾句詩就是:你看桃花開得多麼鮮豔美麗啊,桃樹的果實多麼美好啊,枝葉多麼繁茂啊。什麼意思呢?就是開花結果、開枝散葉。意思就是希望新娘子早生孩子、多生孩子。但是如果直接這麼說,祝新娘子早生孩子,快生孩子,那女孩可能當時就臉紅了,就下不來臺了。所以就用這個比喻委婉的表達。用桃樹“果實的美好、枝葉的繁茂”去比喻,女孩子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意思,她也不會覺得難爲情,所以大家就其樂融融,這個婚禮就辦的很熱鬧。
所以我們祖先整個性格就是這樣。現在你要去給別人唱桃歌他不明白是什麼意思,但是在歷史那個環境下所有人都這樣,所以你一說她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。其實在幾十年以前中國的農村,結婚的時候都要三唱《桃夭》,現在這個傳統已經斷掉了。
再舉一個例子,詩經裏邊還有一篇叫《蒹葭》,很多人熟悉的:“蒹葭蒼蒼,白露爲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蒹葭就是蘆葦,在秋末冬初的時候,蘆葦就變成了灰色,所以放眼望去一片蒼茫。“蒹葭蒼蒼,白露爲霜”,蘆葦看去一片蒼茫,露水凝結爲霜,就是這樣一幅蒼涼的景象,詩人就將他的情感蘊含在景物的描寫之中。因爲古人不會像現代人這樣直白的表達情緒,“啊!我今天的情緒真哀傷啊”,“啊!我心境多麼蒼涼啊”,他不會這麼說。他會說“蒹葭蒼蒼,白露爲霜”,這樣他就把他的思想感情蘊含在景物裏面了,我們中國古人就是這樣一種很含蓄的、很內斂的性格。當然這種性格很美,也有藝術氣質。
原來桃之夭夭是從《詩經》裏面來的,是說桃花美好的意思。後來人惡搞,把桃樹的桃改成了逃跑的逃。
責任編輯:趙純清/文思敏
希望之聲版權所有,未經希望之聲書面允許,不得轉載,違者必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