抽屜里躺着數百味中藥,黃精位居其中,渾身黢黑,肉軟松綿,流溢出甜甜的味道。
我剛學中醫時,看黃精貌似味道不錯,便嘴饞地捏起一片,細細咀嚼,有股淡淡的葯香。問師父,師父道:是會飛的黃精。
我起初不懂師父的這句話,以為黃精真會飛。後來見師哥們也趁取葯之時,拉開抽屜,偷偷捏一塊咀嚼,才知曉師父說這句話的意思。他是戲謔地說我們在偷吃,讓黃精不翼而飛了。
黃精可葯食兩用,廚師拿來煲湯,味美而鮮。而師父拿來入葯的,則是九蒸九曬的黃精。這時黃精不似鮮品皮粗肉白,入葯的它粗皮已除,經炮製後泛有香墨一樣的光澤。
在師父的醫館裡,來往的患者極多。有一天,來了一位年過六十的老人。師父移了移脈枕,示意老人伸手過來,繼而凝神靜氣把脈。末了,師父摸出一支筆,在處方箋上邊寫邊吩咐我:“你去看看,葯櫃里還有黃精嗎?”
我跑去藥房,拉出抽屜,竟空空如也,原來滿抽屜的黃精已然“飛走”了。師哥們抿嘴笑,說:“最後那塊是二師兄今早吃的。”師父嗔怪道:“還笑?快去街上買幾斤回來。”
這時,我才覺得慚愧,認為偷吃黃精太不應該。但師哥們還是照吃不誤。
一日,師父從街上扛回一麻袋新鮮的黃精,笑道:“你們這麼喜歡吃,我又買了一麻袋。現在交給你們,把它們洗凈泥土,去除粗皮,再九蒸九曬,炮製成藥。”師哥們聽罷,頓時興奮了,只有師父在偷偷地淺笑。
天瓦藍瓦藍的,陽光從山巔上溜過來,曬得禾葉都耷拉着頭。師哥們在陽光下洗呀洗,洗得滿頭大汗。然後坐在悶熱的屋裡慢慢刨粗皮。這可是個精細活,尤其皺褶里藏匿的細塵,要用牙籤小心地剔,可磨礪了師哥們的性子。
一麻袋生黃精收拾完了,師哥們捶着後背,疲憊地說:“不容易呀,這麼難纏。”師父聽了道:“辛苦的還在後頭呢!”師哥們不信,去燒火了。左廂房熱鬧了起來,劈柴的劈柴,刷鍋的刷鍋。我在藥房,聽到他們在逐漸冒蒸氣的左廂房嘀咕說:“這麼難哩!下回不吃了。”我和師父相視而笑。
經過九蒸九曬的黃精,表裡黝黑,像被夜色洇染了。師父號完一個患者的脈,朝我們喊:“黃精三十克!”我們聽了,從炮製中藥的廂房魚貫而出,捏着處方,叮噹叮噹地搗響了鐵罐子。
轉眼到了這年的8月,山裡的黃精壯碩了。這天師父起了個早,說:“帶你們上山認野黃精。”一直朝陽光升起的地方走,層林越來越矮,山越來越高。在一處灌木叢旁邊,師父駐足查看一番,驚喜道:“這就是野黃精。”
我看着綠竹似的黃精稈兒,葉兒淺黃了,修長的身子在一束風的搖曳下,把沾滿的陽光搖碎了,墜落在青苔上。輕輕扒開青苔下的肥土,露出黃精小小的脊背。黃精長得不錯,手指粗,彎彎曲曲地盤旋了不小的一塊地方。我湊近它,細細地聞。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,彷彿是黃精在呼吸,有陣陣清香。
師父出手了。黃精只是一遲疑,一大塊根莖就被師父掰出,丟進背簍,還剩下一小截在土裡。我問師父為什麼不全掰了?師父說,這是祖師爺爺傳下來的,取之七分,留之三分,以便繁衍。
在山中邂逅一味野黃精,靠緣。有本醫書上說:醫者,與病人有緣,千里來求,與葯有緣,自然藥到病除。現在,我們與這棵野黃精有緣,才在這叢灌木下與之相見。野黃精吮吸了大山的養料,身體里有了大山的魂魄和精華。而這一切會隨着野黃精的入葯,滲透到人的身體里,人便也如此樸質、康健。
時光悠長。這一回,又有患者來看診。師父號了脈,便開了幾味葯,黃精還是排在首位。只是,抽屜里的黃精不再“飛”了……
作者:劉群華
責任編輯:李智
來源:希望之聲